暗淡幽怨的生活

男爵夫人

              【小说】   暗淡幽怨的生

                                                      (意)路·卡普安纳著    温承德译

 

“你, 你撒谎 !”男爵大声喊叫。

他脸色煞白, 犹如一个死人的脸, 浑身战栗, 用咄咄逼人的目

光盯着站在面前的老仆人。老仆人低垂着头, 他的面色也那样苍

白,脸上满是泪花。

“爵爷 !”

老仆人合拢双手,举起来, 苦苦祈求着男爵。

然而,男爵转过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枪:

“你撒谎, 从实招来 ! 你一定撒谎了,从实招来 !”

男爵止不住狂怒。

老仆人双手掩面, 一步也不向后退, 他一点不想为自己辩解:他说的全是真话 ! 人仅有一个灵魂。他不想无辜丧失自己的灵

魂 !

这时, 男爵的胳臂垂了下来, 失魂落魄般地站着一动不动, 两眼木然盯着四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别墅的花园里春意盎然,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屋子, 花儿的馨香和郁郁葱葱的大自然的微笑穿过敞开的玻璃窗里纷纷涌了进来。麻雀在屋顶上、树枝上欢叫, 一群母鸡和火鸡在院子里咕咕地叫着, 狗的汪汪声在回荡, 宛如节日永无穷尽的交响乐。然而, 此时此刻,这一切对于怒火中烧的男爵却成为一种极大的讽刺。

男爵机械地把手枪放在桌上,蹒跚地踱着沉重的步子, 用手抹了一把淌着冷汗的额头。他心想,难道他真的亲眼看见了 ?

“是的, 爵爷,亲眼所见 !”

“你真的亲眼看见了 ?”

朱塞佩一只手伸在胸前, 指着上方的两只眼睛, 仿佛在说, 他敢向上帝发誓 !

“太可怕了 !”

男爵揉搓出汗的手,不知所措, 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 眼睛注视着地, 目光一会儿移向这里, 一会儿转向那里。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几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用严厉的拷问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惶惶不安的老仆人。老仆人看着男爵, 心里想,是的, 是的。每当男爵老爷离开这儿去巴勒莫或者在葡萄成熟和收获橄榄的时节, 男爵住在别墅的时候……他一直保持沉默,怕的是说出来, 别人也不会相信。唉,他讲得很有道理:男爵夫人对于男爵来说也实在过于年轻了 !

男爵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两肘支在桌上, 头埋在双手之间:真可怕 ! 真可怕 ! 一个傻瓜 ! 他本应该预料到这种事 ! 过错完全在于他, 一个十足的大傻瓜 ! 啊, 当初是魔鬼诱惑他再娶来

着 !

血液一下子涌上他的脑袋,而且在血管里沸腾, 他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报复的计划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一个紧接着一个, 乱七八糟地在盘旋,使他头晕目旋, 完全忘了在一旁抽泣的老仆人朱塞佩。

“谢谢你。”男爵对老仆人说, 鼓起勇气振作起来,擦了擦泪眼。

“爵爷,请饶恕您的仆人吧, 原先, 小人默不作声, 但也感到愧

疚。那么,现在……爵爷, 您打算怎么办 ? 恳请您不要发怒 ! 再一

次恳请您不要发怒 ! 把他送走,送到遥远的地方去吧……”

“我的儿子呀……我的儿子呀 !”男爵喃喃自语, 手不停地揪扯

自己的头发。

卢梭·史伽洛男爵续娶彼埃特拉内拉的契琪丽娅的时候, 已经超过四十九岁,而契琪丽娅刚刚二十二岁。

“你真是办了件大蠢事。”圣本尼迪特会隐修院院长、男爵的叔叔曾这样对他说过。

“契琪丽娅是有德行的女子,”男爵回答, “她会永远是一个继母……”“乔治已经十五岁了,已在上高等专科学校, 然后送他上大

学。将来,我们也要给他娶亲……”

“但是你要清楚, 你不再是年轻人了……”

“我保养得不错啊 !”

新婚的旅途中,人们总把他俩误认为是父女俩。不过, 男爵很快忘掉了这不愉快的记忆。婚后一年的生活倒也安静, 平平安安地就过去了。

年轻的男爵夫人喜爱幽静隐逸的生活, 她神情严肃, 闷闷不乐,总是露出几乎是极度痛苦的表情。丈夫不知道用什么来搏取她的欢心。热恋着的男爵真心实意地爱她, 用一切办法尽自己的能力来使她原谅自己的年龄。补偿的方法不断变换, 他几乎把她淹没在礼物的潮水里。

“还有 ?”契琪丽娅每当丈夫给她送新的礼物的时候, 总是露出

惊讶的表情。

“这是永不会满足的 !”

他亲吻了她的额头。

一个朝思暮想的念头搅得他心烦意乱:如果和她生一个儿子,那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

然而,要生个儿子, 不知为什么,总是不能实现。

“最好是这样。”每当男爵悲伤地提及这件事的时候, 她这样

说“, 但是,您不是有乔治吗 ?”

“对, 对,但那是另一码事。”男爵叹气说。

事实上,这个家庭没有一点儿快乐的气氛: 这里缺少太阳的光芒。她苦闷难言, 每天总是通过读读小说和游记来消磨时光。她一点也不爱她的丈夫,虽然不感到幸福, 但对成为男爵的妻子也没有表示厌恶。因为这是她的家人的意愿,她只好屈从了, 尽管这对于她毫无意义。有些时候, 一种捉摸不定的情感在她的心灵深处猛然苏醒:一种自身的需要, 一种心情的不安, 一种真正对爱的渴求,这些东西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然而, 她混淆了精神的不适与身体的不适。她看了医生。医生也没有诊断出病因:

“心绪不宁。”

医生的药方对于她没有丝毫的作用。

“亲爱的, 你知道吗 ? 乔治要回家啦。”一天晚上,男爵对她说。

契琪丽娅没有表示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诧异道“: 啊 !”

男爵原以为,乔治的归来会使她不快。为了替乔治辩解, 男爵

又补充说:

“他得病啦, 医生建议他回家休养个把月。”

“当然啦, 这对他很有好处。”

她继续看起书来, 神思恍惚, 纷至沓来的思绪搅得她心烦意

乱。

男爵坐立不安,他恨自己的年纪与她相差太远, 使她那么不快

活。

“什么时候 ?”男爵夫人沉静了一会儿, 问道。

“很快。”

“那么应该给他收拾一间房喽……”

“我们去别墅。四月、五月,我们可以在别墅度过, 你喜欢吗 ?”

“行。”

男爵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心里如释重负。

幽雅的黑桑树别墅坐落在橘子园的正中,是两层建筑, 显得并不太漂亮。在一排日本枇杷树后面, 苹果树和梨树环绕着毛茸茸的草坪,果实从油绿发亮的树叶中争相探出头来。空气里弥漫着香橙白色花朵的香味。

头几天,男爵夫人和前妻的儿子都彼此感到很不自在, 窘迫拘束。乔治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年轻的继母为“妈妈”, 她也不能够随便地叫他乔治,只好称他为“男爵公子”。

有时候,他俩和男爵一起骑马远游或是陪男爵漫步。当男爵去视察挖池塘的卡拉布里亚人的活儿进行的怎么样的时候, 他俩一块儿去散步。过了不到两个星期, 继母和前妻的儿子之间那种窘迫拘束的气氛就已完全消失了,他们开始以“你”相称。对此, 男爵感到非常欣慰。

乔治清瘦颀长的身材,白皙细嫩的脸蛋, 看上去完全还是一个天真娇柔的孩子。他有一头带些许灰色的金发,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 他的声音柔和亲切、清脆悦耳, 犹如女性。这一切打动着年轻的男爵夫人。她听他说话,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无限新颖亲切的情感在她心里油然苏醒,快乐的情潮溢遍全身, 她的心田充满了兴奋。

有时,他俩在橄榄园里或者花园里度过美好的早晨。太阳金色的光洒满了草坪,草坪上点缀着可爱的花朵。他躺在一棵橘子树树荫下柔软的草地上。她坐在乔治身边一个乔治特意给她带来的绒垫上。乔治绘声绘色地大声朗诵一本书, 契琪丽娅一边听他朗读,一边织着毛衣。她美丽的黑眼睛不时看着树枝的影子, 然后凝视远处的一块地方。

“你知道吗 ? 在学校的时候, 我有多恨你吗 ?”一次, 乔治手里剥着一个橘子深情地对她说。

“是吗 ? 为什么 ?”

“我曾想, 你肯定很丑。然而……”

“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丑吧 ?”

“你真太美啦 !”

乔治真诚地赞美她,亲切地对她说。他继续剥着橘子皮。

男爵夫人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树杈上的一本书翻看起来, 边翻边迈开轻快的步子向树影婆娑的林荫道走去。乔治兴冲冲追了上去,送给她一个剥去皮的橘子。

“不, 谢谢 !”

“至少一半。”

“不,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吃。”

“那至少一瓣。”

“不。”

她甜蜜地笑了,深情地望着他, 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柔情。

乔治站在她面前,把一瓣橘子喂到她嘴边, 他坚持说“: 一半。”

为了让他高兴,她接受了。乔治把另一半橘子吃了下去:

“多甜呀 !”

他细细品着橘子的味道。

“去吧, 让我看书吧。”她亲昵地对他说,白皙的脸颊泛出微红。

然而,乔治这小伙子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在家里, 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突然闯来的入侵者,而是一个亲切的姐姐, 更深切点儿说是一个情投意合的良友,他感到非常快乐。

“美妙的青春啊 !”契琪丽娅内心感叹。

不过,她对他不总是流露同样的表情。有时, 她故意变幻无常,似乎以严厉的口气代替了温柔。

“她有点心神不宁。”乔治对他的父亲说。

“你感到不舒服吗 ?”男爵关切地问她。

“没有。”她简短地回答。她为什么要感到不舒适呢 ?

“乔治告诉我, 说“: 你心神不宁。”

男爵夫人低下了头,皱了皱眉。

男爵在这场戏中继续演着自己的角色: 他希望他们的结合能够获得成果,但这一迫切愿望迟迟不能实现, 他感到十分痛苦。

他认为,乔治继续待下去会给她带来不悦的感情, 会刺激她那颗满怀渴求的心 ! 虽然, 乔治是无辜的。对于这一点, 他很清楚,那么是谁的过错呢 ? ……他认为,他的儿子已经康复, 他应该回到学校去了。这样的话,也许有点希望。

但是,当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的时候, 契琪丽娅提出了反对意见:孩子的病还没有好, 为什么急着送他走呢 ? 您这样做不是会让他怀疑,是她这个继母想要把他撵走吗 ? 另外, 假期很快就要到到了。十月份,乔治可以完全恢复健康……

男爵本想这样做为的是让她高兴 ! 这时, 发现是自己认识出

了错的时候,他是多么高兴啊 !

契琪丽娅和乔治在城里的生活过得很单调。有时候, 他俩看看书,弹弹钢琴, 这也只不过能打发几个钟头, 时间显得那样无穷无尽 ! 傍晚,当男爵去游艺场玩达洛股的时候, 他俩依然跟往常一样到屋外的林荫道上散步。乔治总是讲些滑稽的笑话, 他对她那么信任,以致像一个密友。一天晚上, 乔治给她讲述了他自己十岁时经历的一段天真幼稚的爱情。

“那么, 以后呢 ?”年轻的继母问。

“以后……以后再也没有经历过。”乔治回答。

她挽住他的手臂, 从容地走着, 步子迈得很慢, 眼睛望着满天

繁星的夜空。过了一会儿, 她放开他的胳膊,将两手伸进袖筒里,做了一个打冷颤的动作。她任性地跑起来, 然后, 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说,她想回家去, 因为,晚上天气太凉了……她冷得发抖。

“天气还算热, 你怎么……”

她一到家就赶快脱去外衣, 坐在阳台上, 头倚着阳台的栏杆,

半闭着眼睛,摇着坐椅。

“噢,瞌瞌, 巴卜 ! 噢, 瞌瞌, 巴卜 !”乔治轻轻地唱着催眠曲。

他微微笑着,用手摇晃椅子“: 噢, 瞌瞌,巴卜 !”

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上泻下来, 给她的头发和放在栏杆上的手洒了一层光辉。她的半个身体隐在阴影中,她露出娴雅的微笑, 洁白的牙在半闭的小嘴里闪烁。

“噢, 瞌瞌,巴卜 !”

“乔治, 别作声了,别作声 !”

她轻轻用手阻止他。

乔治像一个淘气的孩子继续吟诵。最后,他忽然对着她的脸,

轻吹了一口气,然后跑开了。

契琪丽娅猛然站起身来, 那吹气犹如鞭子抽打了她一下。她咬了咬嘴唇, 两手拢拢散乱的头发, 挺起胸脯。乔治拍着手, 站在大厅的另一头对她微笑,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男爵离开这儿到巴勒莫去了。他俩总是在读书读累了或者弹琴乏味的时候,在房间里嬉戏, 互相追逐,躲在门后捉迷藏, 尽情蹦呀跳呀,真像两个孩子。

他们两次坐着马车去黑桑树别墅游玩。在果园里呆了几个钟头,然后他们到橄榄园里独具一格的半圆形拱门下互相追逐或在葡萄园里蜿蜒静穆的葡萄架下嬉戏。回去的路上,夜幕悄悄降临。

契琪丽娅缩身坐在马车的最里面, 默默不语。当乔治不看她的时

候,她深情地看着他, 而渐渐地, 一股情感的冲动在她的心灵深处驰骋。过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 轻轻地摇了摇头。

乔治背靠在对面的座位上,茫然若有所思。他转过脸来, 他的目光与她的含情脉脉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他的嘴唇挂满了天真欢乐的微笑; 她也笑了, 然而她内心感到极大的痛苦, 黯然神伤。她伸手抚摸乔治白净的犹如象牙般的前额上散乱的一撮金发, 像母亲一样亲昵地爱抚着。她的脉搏跳得很快, 那双又白又小的手在颤抖。

一次,从别墅归来的路上, 她呆钝的神情引起乔治的注意。他

说:

“这个星期天, 我就满十七岁了。我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啦。”

契琪丽娅看着他,暗息思忖这句话的含义:

“十七岁啦。”

一个星期后, 他们又去了黑桑树别墅, 但是, 他们这次是骑马

去的。这是夏季里的一天, 风和日丽, 天空飘着淡淡的云彩。然而,当他们正打算返回的时候, 蒙蒙细雨随着暮色悄然而至, 雨丝细得像无穷大的幔纱,将一轮夕阳罩在里面。

“夏季的雨 !”乔治透过窗户看看天气。

年轻的男爵夫人看着天空和广漠的田野, 沉默无语, 紧皱眉头,嘴唇紧闭, 凝神倾听微风细雨吹打树叶那清新轻拂的悦耳响声。葱茏的树叶随着微风细雨有节奏地晃动,闪动着光亮。突然,雷声随着闪电由远而近:大雨就要来临。

备妥鞍具的马匹在马厩里嘶叫。雨开始下大了, 太阳完全消失在氤氲的群山背后。

“您要去哪里 ? 尊敬的夫人,”别墅管家杜利对男爵夫人说,“雨也许要下一夜。”

男爵夫人看看乔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多美妙的巧合 !”

腰间系着一个苎麻布围裙的管家的妻子出现在大厅的门口,她心里暗暗琢磨着:应该赶快点灯吗 ? 准备床铺吧 ? 晚饭嘛, 好好烧点蔬菜,最好准备点芜青菜, 还有新鲜的鸡蛋。另外,待会儿, 牧羊人还会拿来熟的鸡蛋……。

“噢, 好吧,就这样 ! 好极了 !”

乔治像小孩一样逗闹玩耍。这时,男爵夫人背靠着窗户, 嘴轻轻地咬着食指指尖,她的眼睛流露出深不可测的目光, 越过朦胧的田野凝视黑夜。

雨水沿着屋檐上的滴水管倾泻在屋前鹅卵石砌成的小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农人火钵里的火焰从底楼敞开的门里射出一道宽线条的浅红色的光, 火光不时映出几个拉长的奇特的影子。一阵阵笑声中夹杂着乔治清脆的笑声, 他来到这些人这里已有好一会儿。屋子外面,一只狗在汪汪地叫着。

乔治回来的时候边笑边说:

“那个牧人真蠢 ! 大家都取笑他。他怕害人婆。据说, 害人婆

为了惹恼他,曾经把他的奶牛解开缰绳放跑了。一天晚上, 害人婆把他的四撮长发染了色。他干脆把这四撮头发剪了。据他说, 假如不这样做,他会因此伤身的。他真是个傻瓜。”

哪里有床单 ? 啊,他们不得不和衣睡在床垫上了。

他们开始翻腾抽屉,终于在衣柜的最底下找出两副偶然遗忘在乡下的床单。他们快活地整理床, 连笑带闹。乔治调皮地一下子拉掉已经铺好的床单,契琪丽娅假装生气。她是多么古怪 !

他们重新铺床,尽情地笑着。两个横躺在床上, 一个躺在床的这边,一个躺在床的那边。这样, 在另一个房间里,在他的床边, 像刚才一样嬉戏重又开始。

晚餐很香。

“味道多好的芜青菜 !”

“多好吃的乡下面包 !”

他俩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边, 两肘放在桌上, 双手捧着头, 两双膝盖相互碰触,说不完的话使他们迟迟不去就寝。渐渐地, 乔治有点睡意,契琪丽娅美丽的眼睛闪烁着忧伤的目光, 薄薄的嘴唇湿乎乎的,比往常更加红润。末了, 他们不时低声喁语。

乔治第一个站起身来,走回房间。契琪丽娅陪他到卧室门口,停在那里, 背靠着门的棱角。乔治解开领带,脱去上衣, 露出了他那童男子的宛如海绵一样柔软洁白的颈脖。然后, 他把一个椅子搁在床边。

“晚安 !”

“晚安 !”

雨下得很大,发出震耳的响声。整个别墅在静悄悄地沉睡。

男爵夫人开始脱衣服,一头美丽的头发散在裸露的肩上, 两只就像病人的既冰冷又潮湿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突然, 她觉得激情荡漾,简直如醉如痴了, 像喝得烂醉似的两腿直打哆嗦。过了一会儿,她迈开步子, 一步、两步……走向房门, 坚定地打开了卧室的门。

原来是她 !

下面将要发生的事,对于这可怜的小伙子从来也不曾想到。

啊,所有的一切, 她都已经为他准备就绪 !

他们犹如两个失去理性的漂亮而又年轻的生灵, 继续永无穷尽的欢乐,但愿此刻饮尽一生的美酒, 享受如花之年的全部欢乐。

此时此刻, 什么东西都不能打搅他们: 既不担心现在, 又不去

想将来。

世间的一切, 哪怕一个可怕的幻影, 在他们中间都不复存在。他们内心潜藏的情感爆发了。那种无法抑制的感情, 在精神和肉体的冲动和欲望的刺激下, 像迅雷闪电打破了他们保持已久的快乐的平静。她那娇艳的容貌所具有的无限魅力使他迷醉; 与此同时,他以他那贞洁、雪白、清新柔软的身体振荡着她。他甜蜜的微笑,蓝眼睛里温柔的目光使她如醉如痴。尘世间, 自然静谧的环境,对他们的盲目信任——谁都不曾对他们有过一点点猜疑, 甚至天地以及天地间所有的一切, 这个具有春天所有的魅力而且更富有诱人的东西的西西里秋天,都是他们的同谋。

男爵领着地方长官、宪兵队长和两个朋友, 蹑手蹑脚走进黑暗

的房间。

男爵点燃一根火柴,火柴的光透过帷幔把一张很大的双人床照亮。他那只拿火柴的手在惊厥地颤抖。

“且慢, 男爵先生 ! 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请宽容吧 !”地方长官请求他,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臂。

“难道我求助于法律就过分了吗 ?”男爵这样回答。

从那个早晨以后,卢梭·史伽洛男爵府邸的大门再也没有敞开过,为永远的哀丧而紧紧地关闭着。黑桑树别墅从此也变得荒芜凄凉。

圣本尼迪特会隐修院院长、男爵的叔叔偶然经过男爵府邸的时候,不自觉地回想起他这个家庭最后一个根苗的悲剧, 他低下头,感到无限沮丧。

“你们看见了吗 ? 一次惨重的毁灭,”他总是以他那苦修士无限悲哀的口吻说道“, 你们可以坦白地说,不要怕说错, 这是给一个女人毁啦。”

 

 

摘自《意大利近代短篇小说选》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4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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